昨晚做梦,梦见梨花开了,外婆坐在梨树下,我倚着外婆,看着外婆纳鞋底。
鞋底是用几十层的白布沓起来。先要浆布,浆布前,外婆每次先用调成的面糊给我做一分面饼,卷一卷,再添上一碟红糖蘸着吃。剩下的面再调稀些,下了锅便成了浆布的浆糊。我吃着手里的,看着锅里的,不禁感到神奇,这面糊怎么既能吃又能浆布?待浆糊冷却,外婆便在木板上刷上一层,覆上一张布,仔细地抹平压实,再刷一层,然后覆上布,如此反复五六次便成了。我想帮忙,外婆就抚慰我吃完面饼再帮忙,我终究是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,乖乖地听话照做,眼睛则一直瞟着布,往往我吃完了,外婆刷完了,便想着下次吃快些。刷好的布在太阳底下晒,我就一直守着,时不时翻个面,等布晒干了,剪出鞋底样,用斜爿布包了边做成鞋垫,底下再叠上几十层布,俗称千层底,如此便可以纳鞋底了。
外婆纳鞋底极认真,每一针都紧密细致,从不省一分力气。中指套着顶针,缓缓地推针,顺着鞋样一圈圈往里绕,不知怎的,外婆每穿一针便用针尖在头上划拉一下,外婆说:"头皮上有头油,划一下,针就润滑,不涩"。树影下,外婆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,有细碎五彩的光,特别的美。
鞋面用了藏青底黄线格子纹,夹了内层,再依着鞋样剪下来,缝制到千层底上,打上钉扣,穿进根红色毛线作鞋带,我便迫不及待地试穿上了,那时候小,尽管跑起来像个小脚老太太,但我仿佛脚下生了风,停不下来。
梨花开了又落,落了又开。外婆的双鬓也被岁月染成了白色。我长大了,已不再穿布鞋。但外婆为我做的鞋都舍不得扔,天气睛好的时候,便晒在阳台。
窗外树影婆娑,我仿佛又看到了梨树下的那个身影,长长的线在指尖穿梭,一针又一针,安静又温暖。